吴墨醒来时天光大亮,营帐外仍旧是来来回回的脚步声。他把自己从榻上支起来,本能地去摸一旁桌上放的军报,却摸了个空。他蓦地坐直,环顾四周,总算意识到哪里古怪——不对啊,我不是死了吗?
两个月前,吴墨领兵西征,大军开赴甘城关,却久攻不克,朝中颇多微词。他又于半月前突发旧疾,病情一时不可收拾,便下令班师;因病体不耐颠簸,死在了返程的路上。
这样说来,外面的脚步声,恐怕也尽是来搜查敌寨的凉军。吴墨心下一紧,摸遍全身,确认没有什么能证明身份的东西,便急急忙忙开始寻找可供藏身之处——榻下低矮不能容人;桌下倒是空旷,但四面透风一看便知;帘幕后要藏下一个成人似乎也有些勉强……
思索间就听见帐外铠甲摩擦的声音,紧接着一人低声道:“都督,里面好像有人。”这就是凉国三军都督、他生前的对手,郑普之了。郑普之“嗯”了一声,随后吩咐一队精兵将营帐围住,两个亲卫先行进帐搜查。
吴墨心道不好。郑普之是当今凉帝潜邸时的心腹,位高权重,领兵也有近十载了,身边亲卫的武艺更是不用说。吴墨此刻巴不得手头就有一杯鸩酒能把自己毒哑,但中军帐内哪来这种东西。情急之下,他倒觉得与其坐以待毙,不如先发制人。
吴墨踹了一脚桌案,当啷一声,外头立刻传来两声断喝。他三步作两步掀帐而出,看也不看郑普之一眼,倒头便拜:“将军,几位兵爷,草民是过路的客人,从韦岭那儿几十年前曾是柘国的领土,现已被凉国所占到擎州那离甘城关不远,且擎州太守与年少他相熟,或许能暂居一阵子探亲的,前几日山路难走,到了甘城关实在是脚力不济,就在这歇了歇……没想到冲撞了将军!请将军恕罪,放过草民吧!”
他磕头磕得满脸土灰,想着戏也做够了,方才抬起头来,作出一种乞求的眼神看向郑普之——这一抬头却叫他心惊肉跳。
倒不是郑普之长得多么凶神恶煞,而是这张面孔,过了十几年他也不会忘的——郑通!
他年少时凉国尚未壮大如今,吴氏世居的狼山仍是柘国疆土。郑氏是当地大族,族中自有家学,不会像他们一样在乡学读书。吴墨是自幼就坐不住的,一日趁早交了先生布置的文章溜出来玩,转到郑氏家宅附近时,只见一个少年坐在墙头,望着远山发呆。他上前攀谈,少年自称“郑通”,是郑氏旁支一个侍妾的孩子,故而自小不受重视,才能让他在上学的日子里这样随便地跑出来。
两个逃课的少年人自然臭味相投,成日偷空厮混。一直到七年后吴墨乡试中榜,准备进京去参加会试,才与郑通分别。谁想到他离乡不到半年,凉军攻克狼山,家人死散四方,郑通也彻底失了音讯。
当然,不只吴墨被吓了一跳,郑普之也面有难以置信之色。他皱眉吩咐亲卫把这人绑结实了先带回去,过会他要亲自审讯。
亲卫下手颇狠,将他捆了个结实,几乎要喘不上气来,又连踢带踹地押到凉军大营,由一个士兵看着。吴墨跪在地上,浑身上下几乎无一处不痛。如今已是深秋,冰凉的浮土扑了他一脸,地上寒气入体,勾得他腹内也跟着冷痛起来。
这时吴墨才有心思整理这桩有悖物理的怪事。年岁难得——尽管是用这样一种方法得的。他仍在帐内的时候瞟过一眼镜子,面目肢体当然都是自己的——只希望回去后负责扶棺下葬的人不要被吓到——,但也并未重返青春或是什么,仍是这一两年来看惯的样子,也并非重病时瘦脱形的样貌。他半月前一日议兵时突然吐血昏厥,后来才病势转沉;当日因突然倒地,右手肘有一处擦伤,现在却不觉分毫刺痛。想来这具复活后的身体仍保持着健康相较而言时的状态,又或许这其实是另一个世界里他未曾发病的世界线……
吴墨正胡思乱想着,那士兵突然一记劈在身后:“跪直一点,让都督好好审审!”吴墨顿觉体内骤痛,人向前一扑,随即眼前发乌,猛地咳了好一阵。喘息了半晌,两眼才勉强能够视物,胸腹在绵绵的钝痛下却连起身的力气都没有了。他本能地舔了下干裂的嘴唇,浓郁的血腥味泛上来——
我的老天爷,不是吧!我打的是凉国又不是你,既然再给我一次生命,就这么吝啬这十天半个月的吗!
耳膜边轰轰作响的似乎是心跳声。其间他听到郑普之低声训斥了一句:“下手这么重,让我怎么审?”那个士兵也委屈得紧:“都督,我哪敢使劲,谁知道他一下就倒下去了!我这就去打盆水来。”
透过生理泪水吴墨似乎朦朦胧胧地看见郑普之点头,赶紧挣扎出几个字:“不必,稍待。”随后他就感到手腕上紧缚的麻绳一松,耳后一段距离听到声音传来:“此乃朝廷要犯,我要亲自审问,退下吧。”士兵道声“是”,身后光影立刻转暗,大抵是拉上了中军帐的帘子。
郑普之叹了口气,挪了一个马扎到他身侧,又递来一杯热水。吴墨用好不容易恢复自由的手支撑着地面,歪歪地斜倚着。他以手背拭泪,这才看清郑普之的身影,他正一圈一圈地在营帐里踱步,手中的马鞭有